檐角鈴
《檐角鈴》天井里的雨總愛斜著下，像老婦人梳頭時漏下的銀絲，一繃一繃地垂在青灰瓦當上。我站在玻璃窗前，看對面大廈的棱角融化在雨霧里，恍惚間竟覺得這鉛灰色的都市正在被江南的雨浸泡，慢慢生出苔痕。江南老街的檐角總是掛著銅鈴。雨水順著烏桕葉脈游走，滴在鈴鐺凹陷的銅紋里，敲出比琴弦更清冽的聲響。老嫗總在這樣的雨天拆開紅漆木箱，霉味裹著樟腦香漫出來，那些褪色的繡片便隨著雨聲簌簌抖動。漏窗邊瓦溝里淌下的水簾，雨珠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酒窩。巷口的青石板路是孩童的棋盤。跳房子的粉筆印被雨水洗成淡藍的云，鐵環滾過水洼時濺起的星子能打濕整條褲腿。后墻的爬山虎總在雨后瘋長，孩子們常把葉片卷成哨子，吹著不成調的曲子穿過七拐八彎的巷弄。推開咖啡館的玻璃門，雨水在霓虹里碎成彩色的糖霜。我望著眼前的老街，老屋翻新成了民宿，天井里擺著藤編吊籃，唯有檐角新掛的銅鈴還在搖晃。忽然記起某個梅雨季的黃昏，撐著雨傘走在老街的石板路，雨珠從瓦當滴落，正巧砸碎在石階的野薄荷葉上，驚醒了打盹的貍花貓。暮色漸濃時，落地窗映出無數游動的雨絲。我分明看見每一根雨線都牽著記憶的銀梭，在玻璃上織出童年的經緯。原來夢里曾經的老街從未在歲月里走遠，只是化作無數細密的水痕，悄然漫過我的夢境。
